姜夭看着这一幕，眼中蒙上层光亮。
这些日子所有的踌躇自卑，在这一刻化为了虚无：“去将我为帝君亲手绣制的金丝战袍取来，我要去见他！”
小满应声而去。
姜夭伸出手接着漫天飞舞的琼花，嘴角慢慢扬起丝丝的笑。
……
九宫殿。
阿满搀扶着姜夭，一路走来，两人肩头沾了不少琼花。
殿门前，阿满退下。
姜夭捧着战袍，正要扣门，就听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阿瑶，本君已让桃止山开遍琼花，你为何还不醒？”
姜夭一僵，手中的战袍连着托盘一起摔在地上。
声音脆响，却抵不过她心碎的巨响。
她怔怔的看着禁闭的殿门，喉间一阵梗塞，可下一刻，姜夭便扶着不宜动作的身子弯腰去捡那战袍。
这是她亲手所制，针针线线俱是自己对陆墨尧的情。
可现在，却格外的讽刺。
就在她弯腰那一瞬，殿门从里面打开，玉冠墨发的男人从中而出。
陆墨尧淡漠扫过姜夭，目光落在地上的战袍，皱眉开口：“谁准你来的？！”
姜夭动作一僵，腹部挤压的有些喘不过气，可她还是慢慢将衣服拾了起来。
“帝君，这是我亲手所绣。”说着，她将战袍呈到了陆墨尧眼前，眼底一闪而过的期待。
可陆墨尧只是冷冷的扫了一眼，声音寒凉：“下人之事，你做的倒是尽心！”
闻言，姜夭心凉了瞬，捧着衣袍的手不自觉收紧。
自己不过是桃止仙山一颗梧桐小妖，遭逢雷劫之时被陆墨尧所救。
自此倾心，往后两千九百多年，她便一直跟在他身后。
可不知怎的，明明以前从未觉得孤寂，近来四月，她却觉得日子冗长，无止无歇……
再加上怀有身孕，不比以前能追随陆墨尧身边，姜夭便只能寻些事做，打发这无尽的孤寂。
“帝君，我……”
姜夭刚要说什么，殿内却传来医仙的声音：“帝君，花界琼花上神醒了！”
而后，陆墨尧便头也不回的进了殿，未看她一眼。
姜夭定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许久，默默抬步跟了进去。
殿内。
陆墨尧怀抱着一女子，声音中满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阿瑶，你终于醒了！”
冰棺之中，梳着云鬓的女子面色苍白，口中轻唤：“阿宸。”
姜夭一步步地朝着两人走近，她看着女子的面容，心口像是被一巨石砸中，痛不可言。
自己这面容，是陆墨尧亲手所化。
而如今陆墨尧怀中那女子的面容，同她……一般无二！
姜夭浑噩的走出九宫殿，一路上的琼花香气似是毒药般，让她呼吸困难，步履维艰。
她胸口一阵闷痛，想要抬手捂住，以为能让自己好受些。
可看见手中的衣袍，心内更是一片绞痛。
姜夭从不善织绣，缝制这战袍，她花了三四个月时间。
期间手被针扎无数次次，可她都不觉得痛。
但如今，她一想起琼花上神的样貌，就心如刀割。
回到仙乐宫。
姜夭看着铜镜，目光细细描摹着自己的样貌。
或者说，是琼花上神的样貌！
良久，她才拿起一支桃花簪插进乌黑的云鬓。
……
夜色沉沉。
陆墨尧来到仙乐宫，看着对镜一遍遍攒花的姜夭，眼底满是不耐。
“明日起，你便离开桃止仙山。”
姜夭抬起的手僵住，看着铜镜中他不甚清晰的面容：“那我又该去何处？”
“人间。阿瑶不喜欢见到你这张脸。”陆墨尧语气淡淡。
姜夭眸色微颤，抑不住心中的苦：“帝君可是忘了，我的脸是您给的。”
如今，倒是成了她的错！
多可笑，自己跟在陆墨尧身边两千九百多年，如今才知她不过一替身而已。
姜夭悲楚的神色如针扎进陆墨尧的心头，他不由心觉烦乱。
“两千九百年前，本君便是要娶阿瑶为帝妃，奈何当时上古凶兽玃如在寒渊谷乱世，阿瑶舍生相救陷入沉睡，如今她醒来，如今本君定不会负她。”
他绝不会辜负琼花上神，所以就要辜负自己和还未出世的孩儿？
姜夭转过身看向陆墨尧，男人一如当时初见般伟岸夺目。
可为何，自己却不想当初那般欣喜，反而痛到窒息！
这是姜夭第一次听陆墨尧提及他的过往。
曾经她无比想要知晓，可现在真的听见了，却觉得如鲠在喉，上下不得。
姜夭垂眸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哑声开口：“我有孕在身，若是去了人间，怕是会对孩儿有影响。”
“不重要，本君只要阿瑶如意。”
姜夭听着他深情如许，却只觉得薄凉。
人间灵气稀薄，她怀得是仙胎，怎会没影响？
陆墨尧在乎他的阿瑶，却丝毫不顾他们孩儿的生死！
姜夭紧掐着掌心，想要说些什么求他改变主意。
可陆墨尧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扔下最后一句话，扬长而去。
“明日便离开，记住你当初说的话，别惹本君不快。”
姜夭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再也忍不住从眼眶滚落。
当初陆墨尧救她，救命之恩无以回报……
她便许诺一生都跟着他，听他的话！
如今……
枯坐了整夜，姜夭终究没再等来陆墨尧。
阿满含泪送姜夭入凡间。
一路上，姜夭只见桃止仙山挂满了红绸，九宫殿一派喜气，连周天都泛着彩霞。
姜夭大概猜到了什么，可还是觉得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
她掐紧了手上的包袱，加快了步子。
可这时，不远处传来宫婢的说话声还是涌进了她耳中。
“帝君要娶花界上神琼花仙子了，听闻其美若天仙，真想一睹风采。”
第三章怀胎三年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
长安城一间僻静宅院内。
姜夭垂眸看着依旧高隆的小腹，眼中蒙上担忧。
人界灵气稀薄，她刚至此便发觉孩儿停止了发育。
转眼两年过去，腹中孩儿没有半分降生的迹象……
甚至要不是自己用妖力一直护着，早便胎死腹中了！
“嘶！”
小腹又是一阵作痛，姜夭微微蹙眉。
这时，院外却传来人们吵杂的声音。
紧接着，“嘭”得一声，门被掀开。
“国师，那怪物就住在这儿，她来时肚子就八九月大了，如今两年过去，孩子却还没生出来……”
声音未落，姜夭便瞧见了被众多百姓拥至身前的男子。
来人一身白衣，玉冠墨发，可周身的道术威压却叫姜夭直不起身。
姜夭是妖，天生对道人有惧。
这两年，她为了腹中胎儿，妖力早就所剩无几，根本对付不了修道之人。
她护着小腹起身后退了两步，强装镇定：“我从未害过人，也并非怪物。”
李宸羿看出姜夭没有说谎，因为她周身妖力接近虚无，和凡人无异，也看出她腹内的孩子与众不同。
“人界有人界的制度，你留在民间无益，同我回国师府，可保你们母子无虞。”
闻言，姜夭本想拒绝，可看着李宸羿眼中的决绝，还有他身后跟着难掩害怕的百姓。
再想到，他说可保孩儿无虞……
姜夭抿了抿唇道：“……好。”
走前，她留下信给陆墨尧。
……
国师府。
转眼又是几个月匆匆而过。
姜夭凭栏独坐，她知道陆墨尧许是不会来了，却不愿死心。
因为她怕，怕陆墨尧再不来，他们便要失去他们的孩子了！
那日来到国师府，李宸羿说的话，姜夭历历在目。
“你不过一梧桐小妖，以你微弱的妖力根本维持不到孩子降世。”
“你和腹中的孩子，只能活一个，更何况你就算生下了他，他也未必能活长久。”
“你可以慢慢考虑，若是什么时候决定不要了，就告诉我。”
……
冷风吹来，姜夭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
她轻抚着小腹，眼中悲伤难掩。
这，是她和陆墨尧唯一的孩儿！便是舍弃了自己这条命，她也要她的孩子平安出世！
是夜。
姜夭好不容易刚刚入眠，周身却忽然一寒。
她睁眼便瞧见榻前来人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正是陆墨尧！
姜夭鼻尖有些酸涩，像看到了希望，忙从卧榻起来。
她还未说话，只听陆墨尧冷声问：“为何住在国师府？本君最是厌恶修道之人，你此举是故意惹本君不快？！”
“帝君，国师和别的修道之人不同，要不是他，我和孩儿早就被……”
姜夭的话被陆墨尧打断，而后说出的话更是让她震彻当场！
“阿瑶说本君的孩子只能由她孕育，本君应了。”
姜夭反应过来后，满目不敢置信。
她在人间等了他整整两年五个月零三天，好不容易盼到了。
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姜夭不觉后退：“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只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这孩子与她骨肉相连，她更是怀了将近三年，怎能说苏瑶说不要便不要？
姜夭透支妖力想逃，可刚到门口，一道光墙将她挡了回去。
一个大力，她摔倒在地。
紧接着，就看男人绣着金丝龙纹的毡靴，朝着自己一步步逼近……
第四章血脉尽毁
“不要……”
姜夭仰头看着陆墨尧，摇着头往后退着，眼底蒙上了一层泪雾。
可陆墨尧只是自顾上前，抬手覆住了她的眼：“乖，你说过不会忤逆本君。”
一句话，冻的姜夭彻骨寒凉，再不能动作。
眼前一片黑暗，腹部的痛楚更是蔓延到了四肢百骸，痛的姜夭连话都说不出！
痛了不知多久，姜夭眼前才终于重见了光亮。
而后，她便看到自己的孩子漂浮在半空之中。
紧接着，陆墨尧挥手，一层雾将胎儿包裹起来。
姜夭焦急不已眼底发红，手紧拽着他的衣摆，哑声哀求：“求你，放过他，求你……”
可陆墨尧只是冷漠地看着姜夭，毫不留情甩开她的手，朝着外面走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姜夭拼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外面爬过去……
可妖力几乎尽失的她，怎么可能追的上陆墨尧！
只能眼依誮睁睁的看着他消失在天际……
希望彻底断灭，姜夭也像被抽干了最后的生机。
“嘭！”
一声巨响，她自楼台重重滚落在地，身体再不能动。
望着陆墨尧离去的方向，她眼底一片空洞，任凭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翌日。
李宸羿刚进来，就瞧见姜夭浑身鲜血的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忙将人带回卧房。
探着姜夭的脉象，李宸羿眼底闪过一抹惊异。
她竟然不是梧桐树妖？！
不过，他没有说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只能说孩子与你无缘。”
姜夭闭了闭眼：“我不懂命数，我只知道那是我的孩子，我也只想要回自己的孩子。”
“神妖注定不同路。你与那人不过是露水之缘，何必为了一时之情，断送了自己的修仙之道。”
姜夭扭头看向他：“国师，我若修仙，是否就能要回孩子？”
李宸羿无奈摇头：“尘缘不尽，如何修仙？”
姜夭听罢，疲惫的闭上眼：“若不能要回孩子，我修仙何用？”
“生而为妖，你莫执念太深！”
李宸羿修长的手落在姜夭的眉间，“事事皆无常，顺其自然，不违天道，方得永生。”
姜夭只觉困顿异常，悄然入梦。
李宸羿神识探入姜夭梦境之中，只看此处绿意俨然，一棵磅礴高耸的树木正盘踞此处，树干却有枯黄的迹象。
他眸色一颤：“原来如此……”
李宸羿刚要退离出去，这时，梦境之中忽然天旋地转，山地坍塌。
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神识，只觉一股力量直接将自己拽出了梦境。
“嘭！”
一声巨响，李宸羿整个人摔在门扇上，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大胆！本君的人，你也敢碰？！”
冰冷的声音落下，陆墨尧现于人前。
李宸羿捂着胸口，丝毫不惧：“早就听闻北太帝君威名，如今一见，果真是暴君。”
原来姜夭怀的是他的孩子！
陆墨尧这般尊位，如何会真心待一小妖？
而陆墨尧伸出修长的手，掌心燃着业火，欲将李宸羿除之后快！
业火加身，非死即灭！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李宸羿身前，生生的接下了陆墨尧的业火！
待陆墨尧看清那人面容时，瞳孔骤然一缩。
第五章不过渡劫
姜夭一口乌血喷了出来，业火自胸口燃起，血脉焚烧让她痛不欲生。
可姜夭没顾自己的痛，一把推开了上前的李宸羿，让他远离业火！
她虽是妖，却懂知恩图报。
陆墨尧救她，所以她倾尽所有，用一生来报答。
而若不是李宸羿，自己早就被民众赶出长安，不知死在何处了。
她没什么能报答他的，只有这一条命，换他活着！
姜夭倒在地上，眼前被血雾染红，唯有陆墨尧一张冷面，好不清晰……
陆墨尧没料想到一向听从自己的姜夭，会以身救另一个男人！
他心底一窒，将业火收回。
被推到一旁的李宸羿忙施法护住姜夭的心脉，可她体内的仙魂已然受损，再无法修复……
陆墨尧眸色一凉，挥手间，姜夭便到了他怀中。
怀里的人儿轻如蝉翼，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李宸羿神色沉郁：“北太帝君既要带她走，那便记着，日后切莫再令姜夭伤心。”
陆墨尧看向李宸依誮羿，眸色冰凉：“轮不到你教本君如何待她。”
话落，他抱着姜夭便原地消失。
李宸羿缓缓站起身，他望着两人离开的地方，心底不知为何有些不适。
生死由命，更何况自己与姜夭不过萍水，她为何要以命相救？
……
桃止仙山长生池，为疗伤之地。
姜夭醒来之时，整个人正浸泡其中。
她……竟是没死，还被带回了桃止仙山……
桃止山上的桃花飘落在池水中，带着淡淡的香气。
拈起花瓣，姜夭意识到，那一场万里琼花的幻术终于解除了！
她沉默了瞬，起身朝着九宫殿而去。
姜夭一身湿淋淋的白衣，长发凌乱，来往宫婢见此皆面露异色，她却浑然不觉。
九宫殿。
姜夭刚到殿门口，就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对话。
“帝君为何要带姜夭回来？莫不是喜欢上了她？”
姜夭顿住脚步，心悬在半空。
就听到陆墨尧熟悉地嗓音响起：“阿瑶，本君的话一直作数，此生只你一人。”
好一个此生只你一人！
姜夭身体一晃，差点就栽倒在地。
她紧掐着掌心，勉强自己镇定，可泪水还是顺着脸颊滑落。
不该奢望的！
姜夭想，她此刻该想的，只有自己的孩儿！
她正要叩门，却听苏瑶问：“那姜夭之子该当如何处置？”
“姜夭不过是妖，她生的孩子怎配做本君之子？本君已让昱律将其丢下天界。”
陆墨尧冰冷的话语如雷震响在姜夭耳畔，她只觉脑中“轰”得一声，而后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她一把推开门，看着殿内的两个人，眼神黯淡。
陆墨尧看着她嘴角的血，和眼中的悲楚，不知为何心底一痛。